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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毒(邶风二)

作者:一笑一枯荣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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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数日的小雨,就像是刚死丈夫的花心寡妇,哽咽了一会之后便勾搭上了隔壁的单身汉子,不久又天晴了。太阳暖烘烘的,阳光也并不刺眼,眯眼细看那从天而降的光线,却将细小如针的雨点分割成如梦如幻的光圈,无数的光圈汇集在邺城王宫的琉璃瓦上,一道弧状虹霓便成了这座新王宫最美的点缀。

    有光便有笑,行走在王宫各处的宦官宫娥们,脸上充满了笑意。何谓笑意,就是通过抽动脸上的肌肉将平静的脸颊抽象化,给人一种忍俊不禁的感觉,那便是笑。笑容有真有假,亦难分真假,毕竟脸颊上肉就只有那么多,不论怎么抽动脸上的肉终究不会掉下来。

    从白玉雕成的栏杆边,在越来越高的石阶上,那些躬身站着的禁卫宫娥们,都努力的抽动着脸上的肌肉,给刚刚回宫的赵王陈余带来一种我们都在笑的感觉,那是因为今天是陈余更改国号的日子。从今天起,他就是赵国五郡名正言顺的主人,所有都得称他为赵王。

    赵王是一种称谓,同样的称谓却远比什么代王、胶东王、衡山王之类的听起来顺口多了。为了得到这个称谓,陈余、魏豹、韩王信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不惜与楚为敌。

    如今这天下,能封人王爵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楚伯王项羽。以前的刘邦妄自尊大,试图从项羽手中争抢夺分封的权利,如今却只能在汉中那块死地中徒呼奈何。

    顺逆的道理就是如此:顺则生,逆则亡。

    陈余走得很快,跟在背后的将军大臣们都有些跟不上。他的脸很白净,唇边上胡须修剪得很漂亮,唇角总是喜欢向左边微翘,眼神总是集中在中央的一点,再配以他深陷的眼眶,给人一种很窝火的感觉。

    窝火只是一种感觉,如果经常窝火那便是一种病。

    陈余的病得来已久,自从杀了张耳过后,身边人(嬴子婴不算)就再也没人见他笑过。他总是阴沉着脸,用一种非常严肃的眼光审视着周围的所有人。包括宦官、宫女、妃子!哪怕是夜晚宠信妃子,他都要亲自派人去检查妃子的身子,必须剥干洗净察觉并无威胁之后,才能细细品尝。

    他总是觉得不安全,睡觉也不踏实,每天都要服用方士练的丹药才入睡。方士进献的丹药呈红色,装在檀木盒子里,闻着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饿了很久的人突然间找到了可以饱腹的食物。只有服下了方士进献的仙丹,他才会觉得放松,就像整个魂儿都飘在了天上,可以随心所欲的触摸云,追逐着天边的彩霞和飞鸟。

    那是一种极为享受的味道,尝到那种味道之后整个人的精神就亢奋到了极点。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夜自己能和妃子交合七次,但那夜放纵之后他对着铜镜端视了良久,然后派亲信将那夜宠信的妃子悄悄杀死。

    曾经有一段时间,陈余尝试着不吃那丹药,但那几天的日子,他就感觉天突然崩塌,霎时狂风暴雨,霎时电闪雷鸣。仿佛有无数的妖魔鬼怪要找他索命,有的时候他根本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所以他断定自己入了邪,唯有方士的仙丹能救他。

    采自荆山的青石,筑成了高达二十丈石阶,一共三百多层,哪怕是一步跨两层,也需要一百五十步。在此时的陈余看来,这阶梯实在是太长了,走在上面也实在太累。他此时恨不得立刻飞回宫中,然后迅速的揭开那檀木盒子,抓起那颗如红珍珠一般润滑的药丸,一口吞进肚子。他感受到了内心的饥渴,那是一种抓耳挠腮想咆哮呐喊的感觉,但他始终克制着自己,克制着自己不能失仪。

    在祭礼过后,陈余丢下了身后的一干文武大臣,急匆匆的回到了宫中。

    他从未想过,自己对那颗小小的药丸是如此的渴望。

    傍晚的晚霞正努力抗拒着夜幕的袭扰,闪耀着绚丽的光彩,月亮悄悄从云层后显露出轮廓时,昼与夜的分割线清晰地呈现在天际之上。

    身在密室中的两人,却看不到天边这美丽的晚霞。他们只有躲在在被密封的石室里,面对着昏黄的油灯,才能将自己的那点小小的心思吐露。

    在这无名的暗室里,对坐着两个本该互相仇视的两人。一人身材魁梧,整张脸粗犷严肃,他的眉头极浓,眉梢的末端竟然插至两鬓之旁,他左侧挨着眼部的位置有一道两寸长的刀疤,说话的时候刀疤就不自然的拧结在一起,他便是刚刚被贬为后将军的彭越。

    另外一人穿着绘有龙鱼嬉戏的白色蝉衣,头上戴着一顶竹冠,看上去岁数并不多大,但须发却已经全白了。此人便是如今深受陈余重用的上官龙子。上官龙子在没有入朝之前,自称是恒山的练气士,早已修成元神,称自己已有八十七岁了。与刑雀擅长推演天机不同,上官龙子擅长炼丹。不管是刑雀也好,上官龙子也好,这二人都是彭越找出来的方士。对于二人来说,彭越是举荐二人的恩人,却不知为何又在朝廷上屡屡刁难彭越,以至于彭越被贬,军权也落入了武沐与陈奚两个废材手中。

    不过从密室中二人相谈甚欢的样子来看,上官龙子与彭越的关系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糟糕。

    上官龙子手里拿着的便是献给陈余的檀木方盒,盒子里垫上了一层红色锦布,上面呈着一颗娇红鲜艳的丹丸。上官龙子指着盒子里的丹丸对彭越说道:“此丹用猪苓、泽泻、白术、茯苓、桂枝、囊子……等无数名贵草药练成。其中的囊子有致幻致命的毒性,虽然每颗丹丸里并没有多少,但长期服用必然会暴毙”

    彭越伸出手拿起那颗药丸,然后用一捏,药丸便成了粉末。等手里所有的粉末都落到桌案上,彭越这才开口问道:“那为何陈余至今未死?”

    上官龙子没回答彭越的话,反而从身上又摸出几截香,他拿着这东西对彭越说道:“此香又名‘欲天香’,吸多了便会产生幻觉。这东西可不是我弄的,不出所料这是刑雀的手段。”

    上官龙子将两样东西都摆在桌案上,对彭越说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经过这些日子的研究,我反倒是明白了一些东西。这两样东西都是致幻致毒东西,不论是哪样用多了都会死,可能两样一起使用反而使得药效中和了一部分,所以陈余至今都没死。”

    彭越笑了,脸上的刀疤竟然拧成了一团。他忽的站了起来,一只手掐住上官龙子的脖子,然后恶狠狠的盯着上官龙子的眼睛说道:“陈余每天都活在梦里,那为什么他会突然清醒?上次见嬴子婴暂且不说,这次不仅将我手中仅能用的三百骑兵给调走了,还贬了我的职!这是为什么?”

    彭越眼中的凶狠,让上官龙子的头皮一阵发麻。那只钢铁铸就的大手,死死的扼住他的脖子,让他不能呼吸。上官龙子的两只眼睛向外凸出,他长大了嘴巴却吐不出一个字,两只手徒劳的在桌案上的乱抓。此时的他脑子只剩下深深的绝望,一种惶恐涌上了心头:“他真敢杀我?”

    似乎看出了上官龙子的心里所想,彭越微笑着松开了手,上官龙子慌忙钻到了桌案下面,长大了嘴巴用力的呼吸。

    “起来!”

    彭越的声音在上面响起,上官龙子不敢违背,立即站了起来。胯下似乎有水渍沿着大腿流出,浓郁的尿臊味很快就弥漫至整个密室。

    看到上官龙子如此不堪,彭越篾笑道:“生得倒是人模狗样,可惜是个孬种!”

    在彭越的森然目光中,上官龙子颤颤巍巍,两颊的肉收拢又平复,那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将他内心的懦弱表露无疑。

    “我要陈余死!尽快的死!能办到吗?”

    “我要彭越死!尽快的死!能办到吗?”陈余就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他用手死死的揪住丞相刑雀的衣襟。

    感受着胸前的这双手是如此的用力,刑雀的目光落在陈余的脸上,那是一张无比憔悴的脸,有黝黑深陷的眼眶,有涣散无光的眼仁。

    在陈余的脖子上还有一根根似乎要从皮肤中挣脱出的青筋,这一切的一切让刑雀仿佛明白一个道理:“他是在求我?”

    陈余死死的盯着刑雀,开口向他说道:“你如今是赵国的丞相,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我能给已经是你这辈子所能走到的极限!你只是个方士,得不到世家贵族们的拥护,就没办法觊觎我的王位。彭越死了,你才能安稳的当好你的丞相,如果他要造反……你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你知道他造反?你都知道什么?不……你不可能知道!”刑雀就像是一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就跳了起来,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脸色出奇的难看。

    陈余歪倒在王位上,吃力的笑着,可笑容中的苦涩怎么都掩盖不住。过了良久,陈余才惨笑道:“你们给我炼制的仙丹,还有屋子里燃着的膻香,都是能让我产生幻觉的毒药。两个月前,我就有所怀疑,去往云中的路上,我没有吃你们仙丹,没有吸那种烟雾,我以为就此可以解脱,但那让人发狂的渴望,我终究还是控制不住。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中毒了,我偷偷的寻找名医,可他们都没有办法,我只有忍住不杀你们,继续服食这些加速我死亡的丹药。”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没几天可活了。可是我不甘这么悲剧的死去,经过我秘密的查探,终于得知彭越便是你们幕后的主使者。可是你品尝到了权利的滋味,而彭越却一直被我打压,这样的你不甘心受制于彭越……这些我都知道。”

    “大王!”刑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不停的用头撞击着地面。

    “呵呵……”陈余笑了,笑得一样的难看,嘴里全是心酸和苦涩。刑雀依旧在地上磕头,他的额头早已撞破,却还在不停的磕着。直到陈余开口让他起来,他才啰嗦着爬了起来。

    先前的窃喜和如今的狼狈,使得刑雀形成极大的反差。而这一切的原因,在于他们是偷偷摸摸的暗害,而赵国的大权依旧掌握在陈余的手中。

    宫殿里的血迹看起来极为夺目,这让刑雀想起了那天被陈余杀死的使者。他的内心在颤抖,他在恐惧,陈余说得越多,他活命的机会就越小。当陈余铲除了彭越之后,又岂能容他活在世上?

    不知不觉刑雀的全身都开始冒出冷汗,黏乎乎的血液与那冰冷清凉的汗液混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名为血水的东西。陈余依旧是一副要死的样子,但他能在死之前轻易的杀掉自己。

    “如何?”

    陈余的嗓音开始变得沙哑,额头的皱纹又不自然的凝在了一起,显然在承受着某样痛苦。那是因为在服食仙丹之后,再吸食那种烟雾,整个人的身体会陷入一段疲软的过程,在那个过程中陈余的精神会越来越恍惚,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上官龙子炼制的仙丹,再加上刑雀弄的‘欲天香’,这两样东西都是让人欲罢不能的毒药。而这两种毒药同时出现,它们会减少陈余死亡的时间,也会带给精神上的很大的痛苦。

    没有人会明白,经历了整整四个月幻觉和噩梦的折磨,陈余是怎么熬过来的。

    就如上官龙子所说的那样,他没有变成疯子,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奇迹了。

    “在整个赵国,唯一能入我眼的,唯有彭越一人而已!”齐王龙且骑着高头大马,双手玩弄着马鞭,粗狂的脸上挂满说不出的从容和自信。

    在他的视野中,由齐军方阵形成紫色波浪正疯狂的冲击着厝县那座由夯土所筑的低矮城墙。面对着铺天盖地的齐兵,厝县的城墙也不过是婊子身上的最后一道遮羞布,只要将这遮羞布一把撕开,就能随意的操弄!

    龙且享受这种主宰一切的感觉,享受空气中弥漫的血腥的味道。

    不如等破城之后,顺便屠一屠城?

    厝县作为巨鹿城的第二道防线,如果齐国攻破了厝县,就能带着大军强渡漳水。等攻破了巨鹿,就能兵指邯郸。龙且听说陈余将都城迁到了下面的邺城,虽然会多走点路,但也用不了几天。只是楚王刚封的那个什么蓟王不知道动兵了没有!龙且在半个月前就派出使者跟豫先制定了进攻路线,齐国攻入巨鹿郡,直取邯郸。豫先从北部攻打恒山郡,直逼太原。到时候两路大军攻破赵国后,再会同楚王的兵力一起攻打魏国。只要魏国一破,秦国孤立无缓早晚会败亡。

    厝县的将军叫做蔺癿,自称是蔺相如之后,先为张耳之臣,张耳死后投降陈余,虽无大能却也能独守一城。

    蔺癿既然能降陈余,那自然也能降龙且。知道龙且大军杀至,蔺癿立即写了降书派人出城。哪知道龙且不许投降,斩杀了蔺癿的使者后,立即派兵攻城。蔺癿无奈之下只能召集士卒守城,厝县本就是小城,城中兵马不到一千,平时剿灭几个山匪就都觉得吃力,又如何抵挡得了齐国的大军?

    在龙且那漠然的目光中,厝县的城墙很快被紫色的齐军淹没了,当厝县的城门被齐军打开之后,龙且便带着大军入城。厝县的城门被撞木在中间撞烂了一个大洞,破碎的门板被胡乱的扔到了地上,无数只脚踩着这些木头渣子跨进了厝县城。入城不多久,齐军猛将王烈便献上了蔺癿的人头。龙且抓过了蔺癿的首级,上下一看,瘪嘴说道:“孤取他人轻而易举,此人却妄想投降,真是可笑。”

    言毕,将人头随手一扔,便拍着马臀向县衙走去。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在地上滚动,撞在了一个小卒的脚下,小卒顺便来了一脚,蔺癿的人头便飞到了街道边的排水沟里了。

    齐军进城后,开始在城中烧杀奸淫,无数的狂笑声从裂开的嘴巴里传出,声浪冲破了云层,所以太阳能尽情的展示它的光和热。在这个时候,人变成了一种东西,可以用来发泄,可以用来出气,甚至可以用来锻炼胆魄。

    不管是屠杀平民也好,还是跟赵军作战也好,只要让麾下那些未曾杀过人的新卒见了血,他们便能很快的适应战场的环境,立即发生蜕变。而奸淫妇女可以让士卒放松,不至于憋得太久引起哗变。所谓的血性也可以称之为匪性,只要能听从将令,他们就是上位者最好用的工具。

    邺城,王宫。刚与刑雀定下铲除彭越的计策的陈余,很快就得到了一封加急。由巨鹿将军廉信亲笔所书,信言龙且领兵侵犯赵国,不日便要到达巨鹿。

    齐国进犯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城,所有人都开始议论。而看后信后的陈余,脚下一阵踉跄,仿佛几欲摔倒。他在床榻上挣扎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先除彭越,再战龙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