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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仆强主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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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母双靥的梨涡渐渐填平。

    她也终于放开了春归的手,彻底把身子坐正,那双不那么清明的眼睛也透不出多么旺盛的怒火来,倒更像是茫然带着些雾气,有些不知所措的盯着兰庭。

    “祖母还有异议?”兰庭微微蹙眉,越发不像是应对尊长,如果打个大逆不道的比方,倒像是帝王再询问座下的臣子。

    春归想:很好,这下老太太的仇恨彻底转移去了大爷身上。

    “我知道你刚和春儿新婚……”赵母终于开口,声调僵硬,似乎这才堪堪透出了几分怒气,只不过她这句话竟然仍未说完又再度被打断了。

    这回插嘴的是旁边立着的一个仆妇,春归看她的年纪应当和老太太相若,只不过面貌透出愁苦,眉心和唇角的皱纹格外深刻,全然就和富态沾不上边儿,要是忽略了她的穿戴着装,换这人坐在挨窗的炕床上,倒是和沈夫人口中的老太太严丝合缝一般——形象十分严厉刻薄。

    此仆妇是这样说的:“老夫人的意思是,明日便让大奶奶认亲也太紧促了,这时眼看着都已傍晚,不多久就要宵禁了,恐怕来不及去通知安陆侯府等等亲友,大爷何不缓上一缓,另择个合适的日子。”

    生着一副厉害样,口吻却委婉,心机至少得比老太太要深个几寸。

    春归就把这仆妇往仔细里打量,却并没有看出更多的深浅来。

    只听老夫人似乎有些如释重负,跟着仆妇的话往下接舌:“可不就是这话,庭哥儿这个时候才提出来,其余的亲友也就罢了,你舅公还有外王父两家是不能不通知到的,这会儿都来不及了。”

    说完这话,老太太似乎自认为兰庭不能辩驳了,越发如释重负之余把那两个梨涡又凹出一点的痕迹,弯着眉眼再看春归,仿佛是要宽慰她几句,这回话根本不及出口就被兰庭给堵回去了。

    “既然不设认亲的酒宴,只是让新妇拜见族内尊长,大无必要废此许多周章。安陆侯府以及外祖父家的亲戚,日后再让春归一一认识礼见便是,孙儿也知道时间定得急促,不过眼看着秋闱在即,待此事了,孙儿也能安心备考,故而早前孙儿已经去了一趟二叔公府上,说明了这件事,二叔公也答应了告知诸位尊长,明日巳时前来轩翥堂。”

    他根本就不是来和老夫人商议的,只不过通知一声儿。

    春归觑着赵大爷满脸理所当然于是云淡风清的神色,心里感叹,这果然很有一家之主的威风啊。

    但威风的是赵大爷,她这大奶奶可没这样的底气,春归心虚的看看老太太,考虑着是不是应当找个借口出去“更衣”,免得被弹药擦伤。

    就又听那仆妇说道:“大爷还想着今年应试?这倒是老夫人想岔了,以为大爷走了一趟汾州耽搁到此时,怎么也要缓上一年再考虑仕进了……既是如此,依奴婢看来老夫人就答应了大爷所请吧,无论如何,应试功名才最要紧。”

    这么高的一个梯子给老太太递过去,老太太自然没有道理不顺着下,可春归通过仔细的观察,窥见老太太几乎一点犹豫都没有就采纳了仆妇的意见,接下来神色虽然难免有些郁郁不乐,到底不再透露丝毫懊恼愤慨的情绪。

    春归就很把这仆妇放在心上,事后向兰庭打听此人的身份来历。

    “她是祖母的陪嫁丫鬟,说来也是陪着祖母长大的贴身婢女,后来嫁了我们府里的家生子苏六,就被喊了苏嬷嬷,辉辉怎么特别在她身上留心?”兰庭问。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祖母似乎反而在看苏嬷嬷的眼色行事。”

    兰庭又看了一眼春归:“你这非但不算错觉,反而还该称赞明察秋毫。祖母自来对苏嬷嬷就很依赖,这苏嬷嬷呢,别看二婶如今掌着内宅的事务,从上到下这么多仆婢下人,多数最信服的人还是苏嬷嬷。”

    “祖母是太师府的尊长,苏嬷嬷就算是仆婢,自然也比旁人更有体面。”

    春归倒还算闹得懂这里头的规矩——说什么尊卑分明、主仆有别,现实中仗着主母撑腰的刁奴欺主事件却司空见惯,理论依据就是所谓的“长辈身边儿,就算猫儿狗儿也有尊荣体面,晚辈可冒犯不得”,而要说这理论依据荒唐吧,那么荒唐的开端正是最不应该荒唐的皇帝,因为正是皇帝制定的法规,天下臣民无论贵庶,务必对九五之尊本人、使臣、内官,乃至于皇帝使用的器物豢养的宠畜都得毕恭毕敬,否则视为不敬皇帝本人。

    器物和宠畜还好,并不懂得这条法令赋予他们的权威,而那些内臣却利用此条大作文章,轻轻松松就能在人头上栽上个大不敬的罪名处以极刑。

    而虽然说九五之尊的特权不是任何人胆敢攀比的,但是因为“亲亲尊尊”“三纲五常”等等政治指导思想,君权和父权允许有微妙的异曲同工,故而这条法令就被搬迁进了孝道——区别在于,就算把苏嬷嬷这样的祖母心腹打骂一番,还罪不及死,怎么论也不可能人头落地。

    其实说到底,威风的也不是家奴,仍然是家奴背后的尊长。

    就像二夫人彭氏,不是她的御下之能还不敌一介仆婢,无非她必须要仰老太太的鼻息,所以连带着也要向苏嬷嬷折腰罢了。

    春归却不担心苏嬷嬷,因为她可不用仰老太太的鼻息,她的上峰是夫君大人……纵然是色衰爱驰,按她如今才刚及笄的年岁,好像也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

    所以当兰庭不再多说苏嬷嬷时,春归也没有揪着此人继续挖掘太师府的人事,相比起那位祖母身边的仆妇,还是彭夫人这位名正言顺的婶娘更让春归伤脑筋,不知道对方准备了多少明枪暗箭。

    她开始打听起大姑娘赵樨时来。

    根据沈夫人的灌输,太师府小一辈的姑娘只有两位,二姑娘赵兰心和兰庭乃一母同胞,但是兰心姑娘既然行二,也就是说她上头还存在着一个大姑娘。

    大姑娘是赵二叔的女儿,从闺名不依“兰”字来看,就能判断出她应当是庶出。

    可是在太师府这样的门第,庶出的女孩儿在家也是娇客,甭管彭夫人真实的品行如何,至少表面上不敢公然虐待庶女,反过来樨时姑娘作为庶女,也更不敢忤逆不敬嫡母,母慈女孝的可能性还是大大存在的,换句话说,这母女俩极大可能站在同一阵营一致对外。

    春归作为孙媳妇,且还是新嫁,一段时间内与夫家的姑娘们相处得应该更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和睦相处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当嫂嫂的人可没有那大底气对小姑子们颐指气使,全天下在夫家这处宅院里,媳妇多得谨慎小心,小姑子才是娇客啊娇客,所以春归压根就没希望过两个小姑子会主动巴结她。

    倒是她必须对大姑娘进行防范和示好并行此等虚伪又无奈的操作。

    在沈夫人的口中“祖母党”全都飞扬跋扈,但鉴于从“党首”身上就出现了偏差,春归对于大姑娘的预判也变得不确定了,很有必要通过兰庭重新定位。

    “大妹妹性情是最好的,只是过于内敛,极多的时候都沉默寡言,尤其是在长辈面前更加谨慎小心,祖母倒是觉得大妹妹斯文安静,夫人却最不喜这样的性情,所以对大妹妹从不亲近。”

    这是兰庭的评价,春归叹了声气。

    她什么都没说,兰庭竟已经猜到了她因何有此一问,以及沈夫人对大姑娘的评价有多么歪曲失实。

    看来沈夫人提供的消息真没几句可以听信了。

    兰庭又补充了几句关于大姑娘的情况:“大妹妹的生母是萧姨娘,不是奴婢而是良妾,还是当年二叔授职的时候二婶请了官媒促成的,这许多年来却只有大妹妹一个女儿,好在是二婶允了大妹妹养在萧姨娘名下,萧姨娘自来又对大妹妹关怀备至。”

    这话不像是对二夫人的称赞,倒更像对萧姨娘的褒奖了,言下之意是大姑娘这样的性情完全因为萧姨娘教育有功。

    通过沈夫人的灌输春归了解到二房还有两大个嫡子,行二的赵兰台以及行四的赵兰阁,必须只能养在亲妈二夫人膝下的,这样看来性情就很有些阴晴难测了?虽则是男女有别,寻常春归大约也没太多机会和两个隔房的小叔子来往,但都是生活在同一个内院,至少是在老太太“千秋万岁”之前,既为一家人,自然不能完全避免面见交道,春归想到两个阴阳怪气的小叔子,顿时觉得脾胃都有些不好了。

    于是这才彻底放下了筷子,愁眉苦脸的委顿着:“我似乎……一时贪嘴……”

    吃多了隐隐想吐!

    而之所以会发生这么一种让春归满地找缝懊恼不已的情况,又得说回稍早之前,在老太太院里虽说是“共餐”,但春归想到郭妈妈在汾州时的提醒,硬是没敢和老太太、兰庭同席,乖乖站在一边侍候演足了孙媳妇该有的戏份。老太太于是总归得了还算一顿心平气和的晚餐,而兰庭在踌躇院也相当坚持“食不言”的规矩,并没有再次给予春归特权,让一触即发的家庭矛盾终于得到暂时的缓和。

    不过兰庭在走出踌躇院时,就贴近春归的耳边说悄悄话:“我也没怎么吃呢,待回去再陪着辉辉共用晚餐。”

    很好,然后春归就吃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