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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香儿正跟丈夫聊着天儿，忽听得门声一响……
她回头一看，进来个老头儿，是顾大龙的父亲，不用问也清楚对方要说什么了……云老虎现在的情况还不大适合知道顾大龙的事情。
米香儿赶忙迎了上去，故意用后背对着云景庭……不想让丈夫知道自己说的什么，客客气气的一笑，“顾老伯，不好意思哈，云团长现在的情况不是特别好，等他恢复了一段时间，我们再去看你？”
“别！云团他媳妇儿，我有两句话要说，必须得说，要不然，我天天都睡不着觉！”
顾老头儿半弓着腰，眉头紧拧着，脸上的五官几乎挤到了一起，皱纹也仿佛更深了，“我听说云团回来了，起初也不敢过来打扰，一直偷偷跟小护士打听消息来着！今天又听说，团长神智清醒了，我就等不及了，琢磨了再三还是过来了，我求求你了，就让我说两句话，好吧？”
米香儿有些无奈，“顾老伯，我知道你想说关于大龙的事情，可云团现在的情况不太好，不适合激……”
她的话还没说完，云景庭就在病床上扬着声音问，“请问，这位老伯，你是……”
顾大龙的父亲立刻绕过了米香儿，直接快步走到了云老虎的床头，“云团长，我是大龙的父亲……顾清明！你还记得吧？大前年的时候，你去过我们村子，正赶上我家老三得病，你就给我们家扔了20块钱？”
云景庭点了点头，“哦！对！我当然记得了！你是来照顾大龙伤势的吧？”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问，“大龙到底怎么样了？”
顾清明习惯性的端着肩膀，整个人看来有些畏畏缩缩的，说话的声音也低，“云团长，是来求你的……”
米香儿没忍住，趁着丈夫专心致志的“读”顾清明唇的时候，故意背对着他插话了，“顾老伯，云团长的身体不大好，医生嘱咐了，他的情绪不能激动，他对大龙就像亲弟弟似的，你别说什么捅他心窝子的话行吗？有什么事情，咱们俩谈！”
真不是她自私，也不是不关心顾大龙，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必须得先护着自己的丈夫……云老虎刚刚勉强露出的一点“开心的”笑容，真不能就这么轻易的又被抹掉了！
顾清明听了这话，不禁愣了，望着米香儿的脸犹豫不决……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场面有些尴尬。
云景庭多聪明一个人呢，马上就意识到妻子在背着他说话，立刻沉下了脸，声音虽然依旧低柔，语气却非常严厉，“香儿，你搞什么名堂？”
米香儿必须要尊重丈夫啊，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只能低着头不说话了。
云老虎这才又转向了顾清明，“老伯，有话你就说吧，不过，我耳朵不好，你慢点说！”
真不想错过对方的每一个字。
顾清明使劲咽了口吐沫，一双粗粝的大手在衣襟上蹭了几下，眼角瞄着米香儿，也觉得自己确实来得太唐突了……将心比心，自己的儿子也躺在病床上呢，如果有人莽莽撞撞的摸上去，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他虽然是个老老实的庄稼人，恐怕也会跳起来保护儿子，就像米香儿要护着丈夫一样。
云老虎瞧出了他的顾虑，声音放得极为柔和，“顾老伯，你既然已经来了，那就说明是有事情自己解决不了了！如果你相信我，那就索性说出来，别吞吞吐吐的，我这个人就喜欢直来直去！”
略侧了侧头，“香儿，我的话对吧？”
虽然没明说，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让米香儿说些话，以便宽顾清明的心。
云老虎虽然外表高冷，不过他的感情细腻，骨子里是个非常周到的人。
米香儿没办法了。
总不能和丈夫对着干吧？
只能微微一笑，识大体的说，“顾老伯，你有话就说吧！”
她决断快！
拦不住就不拦了呗！
反正迟早也会知道的，早晚要过这一关。
顾清明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开口说了两句，“按理说，我原本不该来的……”
话还没说完，云景庭提醒他，“你把脸抬起来！”
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让人听着就没法违背他的言语。
顾清明下意识的挺直了腰，眼底带着几分尴尬，“云团，嗯……大龙受伤了，他也算是为部队受的伤吧？这些日子，他住院呢，可我看部队上的态度，好像对他不太……嗯，重视！后来，我跟夏政委偷着打听了一下，政委虽然没明说，可隐隐约约的我也猜到了，好像领导上对大龙受伤的意见不是挺明确……”
他的喉咙处不由自主的就哽咽了，“如果大龙受的是小伤，那我就不说什么了，不给立功嘉奖就算了！我们也不给组织上添麻烦！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啊，他少了一条腿，怎么还能再为部队继续工作，肯定是要转业的！立不立功？立几等功？直接就影响到以后抚恤金的多少！我们以后还指着这钱活命呢……”
云老虎没大“读”清楚，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少了一条腿？
这是真的吗？
他仿佛没有勇气开口问了，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顾老伯，你等一等！你刚才说……大龙怎么了？什么退伍？”
米香儿心里难受……她最了解丈夫，知道对方此刻的心情一定是非常难受的，与其由别人的口里说出这个消息，还不如自己慢慢讲。
缓步走了过去，微微低下身子，视线于云老虎平视，声音放得又低又柔，语速也极慢，“老虎，大龙负伤了！伤了腿，还挺严重！恐怕以后要退伍了！顾老伯担心抚恤金的问题，你别着急，有我呢！我回头就替他把这件事情向组织上反映一下！”
云景庭虽然失聪了，可脑子却不笨，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是伤了腿？还是少了一条腿？”
米香儿略一沉吟，没答。
云老虎干脆掀开了被子，手上还打着点滴呢，他也不管了，直接一拔针头，起身就要下地。
米香儿赶忙伸手拦，“老虎，医生嘱咐你现在不能乱动。”
云老虎的声音暗哑，咬着嘴唇，“别拦我，要不然，我……跟你急！”
这是两个人结婚以来，他说得最重的一句话。
然而，米香儿却不怪他，相反的，对云老虎这种关心战友的心更是敬佩了。
她在脑子里飞快的做了决定……尊重丈夫的一切选择。
向旁边退开了半步，顺势伸出胳膊搀着他，微微的扬着小下巴，“那好！我陪你去！”
无论去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
云老虎也没说话，虽然觉得一阵眩晕，可他还是咬着牙挺着，“顾老伯，我先去看看大龙，其他的，以后再说！你在前面带路！”
顾清明有几分不知所措，“这……这样好吗？不会加重你的伤势吧？云团，等你恢复了再去吧？”
云老虎几乎是一声低吼，“走！”
把顾清明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了。
转身走在了前面。
云老虎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出了病房。
小护士看见了，当然要拦了，“云团长，医生特别嘱咐过的，你不能随便走动！”
略带埋怨的望着米香儿，“你们家属也是！怎么不劝劝病人呢？不管有什么急事儿，现在也不是走动的时候啊！快回去！”
她也是职责所需，有些情急了，边说着话，边上来要往回推米香儿。
刚一伸出胳膊，云景庭一声呵斥，“让开。”
他严厉的语气仿佛像是魔法一样，直接把小护士的手定格了，悬在半空中，也不知道是该收回，还是该继续往下自己的动作了。
她年纪不大，大概平时也没受过别人的回怼，脸上觉得有点挂不住了，撇了撇嘴，委屈的仿佛都要哭了……那个时代的医护人员都是淳朴型的，讲究为人民服务，更何况是面对战斗英雄了，没服务好，惹人家生气了能行吗？这不是明摆着没有“阶级立场”要“犯错误”吗？
米香儿了解丈夫直来直去的性子，赶忙打圆场，“护士同志，不好意思啊，我们真有急事！就离开五分钟，马上就回来！我知道你是好意，回头我自己亲自跟你们院长解释一下！不会让你担责任的！”
她说话的语气虽然客气婉转，不过，把院长抬出来了，小护士自然没有话了，只能闪到了一边。
云老虎也不多说了……媳妇儿都为他搞定了。
跟在顾清明的身后到了顾大龙的病房外。
米香儿觉得搀着他有点使不上劲儿，真的，总觉得支持力不够，索性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了，把自己的小手下移，自然而然的握住了云景庭的大掌，顺势使劲捏了一把，虽然没说话，已经很明显了……我就在你身边！
云老虎低头瞧了她一眼，心里觉得格外的安慰……他刚才一听说顾大龙丢了一条腿，脑子里仿佛都不能思考了，思来复去的都是两个人的过往，以及顾大龙孩子气的笑脸，即便没失控，也觉得整颗心揪着的疼。
战友之间的情谊本来就深……再加上他和顾大龙一起出生入死了好几年，几乎每一场战役，顾大龙都追随在他的身后，无怨无悔的完成一个警卫员的职责，那种感情是一般人体会不了的。
还有……
多少个春夏秋冬，顾大龙都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他的起居，完成着一个勤务员的工作，冬天为他张罗热水，夏天为他淘弄西瓜，无微不至的像朋友，又像是亲人，说句不好听的话，顾大龙就等于是云老虎的左膀右臂，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比跟米香儿这个妻子在一起还长。
如今……
即将亲眼看着顾大龙在20岁的年纪，就丢了一条腿……云老虎心里的难受比任何人都强烈，不光是对战友的同情，还有对自己的责备和内疚，他一向是以一个强者之居，没保护好身边的“小弟弟”，那种挫败感煎熬得他胸口发疼。
幸好……
还有米香儿在身边支持，他觉得情绪可以稍微舒缓一些。
深吸了一口气，紧紧的握住了媳妇儿的手，缓步走进了病房，一抬眼，见顾大龙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呼吸均匀，好像是睡着了。
云老虎目光立刻就聚焦到了顾大龙的腿上，还没开口呢，心就忽悠了一下，他一辈子刚硬冷傲，可面对这一场景，鼻子还是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空了！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依然可以看得出……右腿的部分已经彻底空了，雪白的被单无力的，空空的，搭在顾大龙的腰间。
顾清明快步走到了床前，“大龙，你醒醒！云团来看你了！”
云团？
一听到这两个字，顾大龙立刻就睁开了眼睛，目光先是带着几分茫然的望着父亲，紧接着，就在病房里四处的寻找，最后落到了云景庭头部的绷带上。
云老虎在看他腿的时候，顾大龙也在打量着团长的伤势，两个人都没说话，心里五味杂陈，四目相对的瞬间，顾大龙到底还是年纪小，再也挺不住了，直接就哭了出来。
这一哭……意味深长。
有藏在心底的内疚以及委屈，还有怕父亲担心而不愿意吐露的苦楚……现在，见到团长了，就等于见到至亲的人了，见到了心灵上的支柱。
顾大龙再也控制不住了，千百种情绪像是破闸的洪流，汹涌着化成了泪水，他像是个孩子似的，用双手捂着脸，喉头里发出的呜咽声在空荡的病房里回响，听着叫人心酸。
云老虎再也忍不住了，急步走上去，大手握住了顾大龙的肩，“大龙，咱们是军人！有泪？也要咽回去！还有我在呢，天塌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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