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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零三章 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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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戒备了,今天定会有不少人观刑,要小心出事。”京营参将打断了部下们的议论,有些事说多了只会招祸,现在谁不知道和记和朝廷彻底决裂,原本先帝与张瀚勉强维持了相安无事的格局,谁都知道和记兵多将广,财雄势大,能维持还是维持的好,毕竟沙战厮杀,血海里活下来的才能建功立业,但谁又敢保自己是活下来的那个?

    而且参将心情沉重还不是因为这事,有消息传来,新平堡惨败,被击溃的一万多大同镇的主力损失惨重,而击败他们的并不是和记商团军的战兵,而是和记派出几百军官,临时用矿工和庄丁组成的民兵。

    如果这事儿是真的……参将心事重重的打量了一下四周,他带着几百兵丁在刑部这里等候,沿着刑部到天街和东市,沿途还有别部兵马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在戒备,巡城御史已经派人催过一遍,问斩可以等午时,但最好早些从刑部出来,沿途百姓现在还不太多,等人们都听到消息跑出来看热闹,那时候戒备的压力就比现在要大的多。

    “催里头快点儿。”参将对一个刑部的小官儿道:“甭耽搁太久了。”

    “断头饭照例要给的,没听说过叫人饿着去砍头。”刑部的文官哪会把个参将看在眼里,斜着眼看了参将一眼,拂袖走了。

    这话倒也有理,参将没法反驳,只能沉着脸吆喝自己的部下再多加几分小心。

    ……

    牢房里头许显纯已经叫人给自己换了一身衣袍,他已经免官了,本朝官员问斩定罪前照例免官夺职,似乎只有英宗年间的于谦,因为杀的仓促,罗织罪名问斩时没有免官,一身大红官袍潇洒至东市上路,成就了于谦忠义无双的传奇。

    许显纯几个肯定没这待遇,几人中许显纯知道自己勋亲的身份,又曾投效过,算是办砸了差事掉的脑袋,所以并没有太多怨气,而且也不曾担心要被凌迟处死。

    崔呈秀自杀死掉的,还有几个也自杀死了。

    田尔耕吓的魂不附体,因为有不少人吓唬他,说皇帝甚恼什么五虎,五彪的魏党余孽,要将他们凌迟处死。

    锦衣卫的高层害死的人可是不少,特别是折磨东林那几个,什么残酷的刑罚都往那几个犯官身上用,不过事情要到自己头上却又是承受不了,许显纯看到田尔耕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就是一阵鄙夷。

    适才刑部的官员过来,通知各人今日问斩,很多人当时就吓昏了过去,田尔耕先是高兴,因为免了凌迟酷刑,但想到过一会自己人头落地,却是坐在原地念念有词,有时哭有时笑,精神明显是不太正常了。

    许显纯斜睨各人,见十来个宣大过来的武官都还撑的住,便是将自己眼前案上的酒杯一举,说道:“各位将军,咱们都是有过错的人,你们在京师也未必有亲朋,不会有人在路上奠酒送行,咱们在这里多饮几杯吧,黄泉路上,搭一个伴。”

    宣大过来的武官都是西北各镇挑出来的豪杰汉子,都是武官中操守好,能力强的厮杀汉。这样的汉子一般都是将门出身,有一腔热血和忠义之心,洪承畴和卢象升在大同一年多时间,挑出来的将领都是合自己心意的忠枕勇武之辈,这一次战场厮杀惨败,这些人被部下裹挟,未曾在战场死战,亦未受伤,被逮拿至京师后,他们当然也曾不服和叫屈过,后来却是自己想通了,一万多人被打跨,巡抚和兵备道都战死了,他们身为将领却逃脱性命,国法无情,杀头其实不冤枉。

    听到许显纯敬酒,众军汉却是有些不屑的样子,后来一个粗豪军汉一拍腿,对许显纯道:“许大人,你是锦衣卫指挥,说实在的我们这些厮杀汉子向来不把锦衣卫的人也当武臣,说更难听点,是一直瞧不上你们。咱们西北将军出身的,不尿你们这一壶,也不象那些文官儿怕你们。若是在大同哪,咱们最多表面敬着你,心里骂着娘,躲着你远远的就是。今日大伙真的是要一起掉脑袋,这是一。其二,我们这些人是死在和记手里,打仗打输了,没甚说的。听说你许大人也是栽在和记手里,算是死在一个题目上。到了地府,也就不分什么锦衣卫九边,都他娘的大明朝的死鬼,来,咱贺人龙敬你一碗!”

    许显纯知道这粗豪汉子出身却是不凡,西北将门贺家出身,少年时就很有名,打起仗来有点疯劲和不要命的劲头,万历年间中过武进士,对将门来说是一个很不错的加分,现在三十左右的年龄位至守备,说话就能转为游击,一声“将军”的名号是跑不掉的。以贺家在延绥甘肃一带的势力,最终把贺人龙扶到总兵的位子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惜贺人龙的事业完了,性命也保不住,贺家是有些势力,但贺人龙这一次是被乱兵裹挟逃亡了,贺家的人只恨他为什么不死在乱军中殉国,自己保不住脑袋,还使家族蒙羞。

    这可不是玩笑话,西北将门,不管是麻家还是贺家,或是尤家,张家,其家风要比辽西将门不知道强到哪儿去了。

    整个明末史,卖队友的,捞好处的,见敌就逃,最后反水投降的,十个有九个出身蓟辽。勇猛善战,忠义守法的,十个有九个是西北将门出身。

    贺人龙在历史上出身于万历年间,考中武进士后在延绥入伍当兵,正好洪承畴在延绥镇起家,贺人龙就在洪承畴麾下效力,然后洪一路到总督,贺人龙也升到游击,参将。

    等洪承畴调任蓟辽的时候,贺人龙已经俨然是重将,“贺疯子”之名传扬天下,有贺家派出的武官帮衬,加上内丁和亲兵为核心,贺人龙麾下虽只有几千人,远不及另一个大将左良玉兵多将广,但就实力来说,其和左良玉相差不多。

    杨嗣昌以辅臣身份任督师,以十面张网之策对付张献忠的时候,贺人龙和左良玉都是其麾下大将,左良玉兵马更多,发挥作用不小,但数次突袭追剿,贺人龙更加勇猛善战,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但到那时朝廷纲纪败坏,军饷经常拖欠不发,对犯罪的文官朝廷绝不姑息,对武将则优容放纵。

    这种法纪的败坏带来的后果远比逼反几个将领更严重,贺人龙在洪承畴麾下时如忠犬一般,打仗勇猛也十分听话,如臂使指,到了杨嗣昌时,虽然杨是督师辅臣,但手段比明末第一流的文官真的是差的很远,没有多久就因为捧贺抑左导致两员大将决裂,后来左良玉不听命令,贺人龙怨恨杨嗣昌耍弄了自己,也开始拒不听令。

    后来几次大事,贺人龙都是坏事的急先锋,到了孙传庭第二次出山掌兵的时候,崇祯终于老帐新帐一起算,下密旨给孙传庭,在大集诸将商议军机的时候,孙传庭出示密旨,斩杀了毫无防备的贺人龙。

    贺人龙现在也是被洪承畴在延绥发觉,并且引为抚标武官,准备大用的得力部属。只是历史在此时已经发生了严重的偏差,原本贺人龙会跟着洪承畴大杀四方,十几年后才会被处死,现在则是功名未立,又早死了十多年,说起来是相当的窝囊了。

    不过贺人龙本人倒是一脸无所谓,这些要被问斩的武将一个人坐的腰背挺直,而且象模象样的品着酒,他们的酒都是托人从西边带过来的番薯酒,正经的和记出产,杂质少度数高,大冷的脸,人人喝的满脸红光,龇牙咧嘴,甚是满足。

    一个游击拍着腿道:“老子算是死在和记手里,不过临走之前能喝这么一大碗烧酒,总算死的不那么憋屈。”

    “算了。”另一个有些醉意的道:“老子十一岁就杀人,当时我大父扔过一把大刀,叫老子去砍一个北虏的脑袋,老子砍了十几刀才把人头砍下来,溅了自己一身的血。后来看看,他娘的那刀断了多少个豁口,我大父成心用这朽刀来给老子练胆量……”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全部都是将门出身,从小大抵接受过这种血腥的教育,待他们成年了,死在他们手里的北虏或别的什么人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了。杀人者,人恒杀之,将门出身的人,细数祖宗的功过,死在床上的有一半,死在疆场上叫人砍了脑袋的,也是有一半。

    将门,不光是享受和奴役军户,作威作福,而是要担起保家卫国的责任来。

    在西北将门,这一点还得被人们执行和贯彻着,辽西的将门和贺家,尤家这些将门相比,真是愧死先人。

    这些西北来的武夫不把锦衣卫看在眼里也是有道理的,除非是直属的上司,这些武夫真正看的起的只有更强力的人,锦衣卫不过是皇家的狗,如何能与他们这些守边的猛虎相比。

    许显纯先是有些愕然,接着仰天大笑,大喝了一口烧酒后红着脸道:“咱们都算是死在和记手里,这题目不错。唉,等将来张瀚到了地下,咱们一起找他算帐去。”

    “算个鸟毛。”贺人龙一脸郁闷的道:“现在打不过,将来能打过?张瀚将来不一统天下,最少也能占半壁江山,开国君主,人家死了没准直接就成了神仙,咱们这些小鬼,还敢去近身算帐?”

    这话也就是在牢房里敢说,并且能说个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