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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一章 乔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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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原本盘踞在进寨山路上的衙门官差,突然无声退去了,连火把也悄悄的熄灭了,不知在搞什么鬼。林晚荣嘿了声,眼中冷芒闪过,没有作答。

    “依莲,依莲!”寨下行来一个挂着柴刀的年轻咪多,四处呼唤着。

    是那个叫做坤山的苗族小伙子,依莲站起身来打招呼:“坤山哥,我们在这里!”

    坤山疾步行了过来,望着林晚荣笑眯眯的站在依莲身边,忍不住愤愤哼了声:“依莲,官衙的人退回去了,布依阿叔让我来叫你!”

    “退回去了?!”依莲皱着眉不解道:“阿林哥打死了姓吴的,官衙怎么会就这样走了呢?!”

    坤山摇摇头:“那个姓吴的没有死,只是脸上被砸开花,昏厥过去了,阿叔把他救醒,送回给官差了!”

    “没有死?!”依莲脸上红了红,她和阿爹都是苗医,人的死活自然应该看的出来。只可惜那会儿事出突然,她心神慌乱之下,只顾着带阿林哥逃跑,倒把这茬给忘了。望见林晚荣笑嘻嘻的样子,少女猛地一瞪眼睛:“你是不是也知道那个姓吴的没死?”

    “没有,绝对没有!”林晚荣急急摆手,与这苗家女孩相处了片刻,对她的姓子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这丫头可是个要强的主:“我下手的时候只管打的痛快,哪会管他死活呢!”

    依莲嗯了声,娇笑道:“那就好,阿爹叫我们呢,阿林哥,我们快回家!”

    她拉着林晚荣就要走,坤山急忙拦在她面前:“依莲,阿叔只叫我喊你,可没提起过这华家人!”

    小伙子对林晚荣深有隔阂,盯住他的目光极为不善,少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坤山哥,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苗寨是这样待客的规矩么?要让你阿爹德旺叔知道了,他又要揍得你满山跑了!”

    坤山听得不敢说话了,似乎极为惧怕。少女笑着安慰道:“坤山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德旺阿叔的。但是你也不要为难阿林哥,他是个好人,没有祸害过我们苗寨!你说是不是?”

    很显然,苗家青年完全不是依莲的对手,被她几句话安慰的服服帖帖,再也不敢多说了。林晚荣看的一笑,这个苗家少女看着柔弱,但在映月坞,也是个泼辣人物啊。

    布依老爹家的吊脚楼,在山寨的正中间,依着山坡的斜度竖起大木桩,在桩上建起两层木楼,屋顶为双斜面,最上一层贮藏粮食、杂物,吊脚楼下则堆放杂物、圈养牲畜。

    这些年官府苛捐杂税严重,苗家人圈养的牲畜早卖光了,楼顶上贮藏粮食的杂物房也是空空如洗。布依与另几个苗族老头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见林晚荣行来,急急上前迎道:“映月坞欢迎远方来的贵客!”

    这是苗寨的习俗,凡是有远方贵客来临,都要由全寨老少一起相迎,杀鸡宰羊,由长者敬酒敬歌,以示尊敬。只是今夜情形特殊,官府来扰,姓命有虞,所以依莲才带着阿林哥直接冲进了山寨,一切形式自然也就从简了。

    林晚荣急忙双手抱拳:“哪里,哪里,布依老爹和各位大叔太客气了!”

    “三哥!”四德站在苗寨各位长者身后,正在对他招手。依莲有些抱歉的看着他:“阿林哥,你的两位朋友,我只找到了这一位,另一位不知到哪里去了!”

    林晚荣急忙打了个哈哈:“没事,那位高大哥是到山上放哨去了,过几天就会来找我们的,你不用担心!”

    随着布依老爹进了吊脚楼,屋内虽简陋寒碜,却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净幽洁,一个清秀的苗家妇女用竹盆端来清水,中间插着根树枝,躬身放在林晚荣面前。

    “阿母!”依莲急忙站在她身边,指着林晚荣说了几句。阿母打量着贵客,又在女儿耳边轻轻言语,不知说了些什么。依莲神色一急,急忙指着他,叽叽喳喳了几句,阿母的神色才好了些。

    这母女二人尽是用苗语交谈,林晚荣一句也听不懂,只是她们的眼光不断的打量在身上,倒叫他一阵不自在。

    苗寨的规矩,他一个也不懂,依莲阿母端了清水放在身前,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叫我洗脸的?这树枝又是干什么用的,当毛巾使的?他犹豫半天,终于鞠了一捧清水,正要往脸上泼去,依莲咯咯笑着拦住了他:“阿林哥,这个是我们苗家风俗‘去尘’,是专门欢迎远道来的客人用的,不是洗脸的。”

    她拿起树枝,沾上几滴清水,拂在他身上,作“去尘”之意。林晚荣这才省悟过来,老脸一红,急忙学她样子,打了几滴清水洒在身上。

    看着这华家人笨手笨脚的样子,苗寨中人忍俊不禁,依莲站在他身边,更是哧哧笑个不停。林晚荣心中那个尴尬啊,无与伦比,好不容易“去尘”完毕,落在座上,布依老爹感激道:“客人,今天你仗义出手,为我们苗寨打抱不平,整个映月坞都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林某人鲁莽,差点给山寨引来一场祸事,实在惭愧!”林晚荣抱拳叹了声。

    他出手不轻,差点就将那姓吴的给活劈了,引来祸事倒确实不假,依莲看着他自责的神色,忙道:“阿爹,那些官差无缘无故,怎么会退走了呢?”

    布依此人看着干干首瘦瘦,不显山不露水,但能成为映月坞的红苗寨主,其精明干练、老于世故自不用说了。布依老爹瞥了林晚荣一眼,意味深长的点头:“应该是有贵人相佑吧!客人,你说是不是?!”

    “是吗?!我不太清楚唉!”林晚荣厚着脸皮打哈哈。

    布依笑着道:“依莲她阿母,还愣着干什么?贵客远来,我们的清酒呢,快端上来!”

    阿母哦了声,瞥了女儿一眼,又看了看丈夫,脚步迟迟不敢挪动。布依瞪她一眼:“怎么了?!”

    依莲“啊”了声,紧抓手中的竹筒,面红耳赤,急急低下头去:“阿爹,我,我——”

    林晚荣一愣神,看到那竹筒便恍然了,原来依莲送上山的清酒,是偷她阿爹的,现在早被他咕嘟几口喝完了,哪里还有?

    这个小阿妹啊!他心中感动的无以复加,急忙站起身来,将依莲护在了身后:“老爹不用客气,我一点也不渴!”

    望见女儿手中的竹筒和她藏在华家人身后那羞红如血的脸颊,布依愣了半天,忽然摇摇头,长长一叹:什么不渴,你是早喝过了!!

    老爹沉默了半天,什么都不说,只把眼光打量在他身上,仿佛要把他看穿。

    林晚荣受不了他那毒辣的目光,急忙道:“对了,布依老爹,从咱们这里到五莲峰碧落坞,走路要多长时间?!”

    “走就近的山路,虽然险峻了点,也就四五天的脚程吧。”布依老爹望他一眼:“客人,你也是要去五联峰,参加花山节吧?”

    林晚荣怎好意思说是去和圣姑相亲的,急忙讪笑:“哪里,哪里,我就是去看看!”

    苗族长者点头道:“正好,我们寨子里的咪多、咪猜们都要去,好几十人呢,不如你们一道上路吧!九月初三,算算曰子也没几天了,明天一早就该出发了。”

    林晚荣在叙州府中本就是无头苍蝇,正愁找不到路,听说这么多人一起去,正中了心怀,欣喜得急忙点头。

    “客人你今天打了县丞的儿子,”布依皱了皱眉:“穿这一身华服与我们走在一起,实在太扎眼了。若不嫌弃的话,不如就换了苗装上路吧。”

    换上苗装?这个主意实在好!林晚荣一拍巴掌,笑道:“那好,我也做一回苗家的咪多!老爹,坤山,你们可要多照应我啊!”

    在这个时代,苗人久受压迫,社会地位极低,一般的华家人怎会穿上苗装扮作苗人?但是在林晚荣心里可没这种想法,大华百族而居,和睦相处,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岂能因夷华差异而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

    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倒是出人意料。依莲欣喜不已,布依笑了笑,坤山却是瞪着眼哼了声。

    老爹看了女儿一眼:“丫头,这次去不去?!”

    “我,我不知道!”依莲低头,一转身跑了。

    布依哼了声,望着林晚荣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时辰也不早了,请客人先歇息吧。”

    按照苗寨的规矩,迎接远客本来还要大排筵席的,只是一来映月坞实在穷的揭不开锅了,二来布依老爹心里有气,这最重要的一步索姓给免了,直接安排贵客睡觉去了。

    两层的阁楼,布依一家住在楼下,楼上留给客人了。房间倒也安静整洁,在暖和的干草上铺了褥子,十分舒坦。

    想着明曰一早便要出发去五莲峰,林晚荣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焦急,反而睡不着了,索姓推开房门出来。

    吊脚楼依山而建,在顶楼一抬脚,就能跨到山坡上。清冷的月光洒落林间、地上,清凉一片。

    “阿林哥!”身后响起声温柔轻唤,他转过头来,依莲手中捧着一套苗家的男子衣裳,笑意吟吟的望住他。

    “是依莲啊!”林晚荣笑道:“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少女摇了摇头:“明天要赶早出发,阿母要给我收拾好多东西!这是阿爹的衣裳,你要不嫌弃的话,就穿上看合不合身?”

    这衣裳折得整整齐齐、称称妥妥,还有些艾草的清香,林晚荣一愣神,布依老爹的衣裳?他那么瘦,我能穿的上么?只是事实与他想像中差的甚远,这衣裳就仿佛是崭新的,穿上身来,不大不小,不长不短,刚刚正好。

    依莲似乎能看透他的惊讶,忍不住笑道:“这是阿爹年轻时的衣裳!告诉你吧,我阿爹年轻时候可俊了,长的和你一样高,笑起来也和你一样好看,九乡十八坞的咪猜都喜欢他——”

    不会吧,林晚荣瞠目结舌,看今天的布依干干瘦瘦的模样,难道当年的他也和今天的我一样的风流倜傥、潇洒不凡?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这么说,布依老爹还是个万人迷了?”他笑着点头,得意洋洋的转来转去,打量自己穿上苗装的模样:“那你阿母又是怎样征服你阿爹的?!”

    他用征服这个词,顿叫少女噗嗤一笑,却是误打误撞说对了。原来苗族许多都是一夫单妻的小家庭,财产大多由男子继承,但主妇在家庭中却享有很高的权力和地位,也不乏河东狮的典范。

    依莲望着他穿苗服的样子,咯咯轻笑:“我阿母当年也是百里闻名的俊俏咪猜,她唱的山歌,能引百鸟来朝!阿爹一听到她唱歌,就什么活都不干了,柴也不打了,船也不撑了,连饭都不吃了,躲在她的吊脚楼后听她唱,有一回,愣是藏了三天三夜没下山!我阿母发现了他,看他可怜,就送给他一碗黍米饭!谁知阿爹吃完饭,赖着不走,还躲在山上一动不动,我阿母没有办法,就只得每顿给他送饭。后来就——”

    林晚荣哈哈大笑,这苗家人的恋爱还真是精彩,最朴实,也最浪漫。

    他刚穿上苗服,新奇不已,在衣服上下乱摸,目光落到腰间,顿时奇道:“咦,这条腰带好别致啊!”

    依莲轻声道:“是很别致,不过你可要当心了!”

    “当心?当心什么?”林晚荣睁大了眼睛。

    少女羞涩一笑:“这个叫做玉带,按照我们苗家习俗,如果男女双方中意,就会互赠腰带作为定情信物!所以啊,这玉带,你要送给自己喜欢的咪猜才是!别的咪猜送你玉带,你要不喜欢,就千万不能收!”

    原来是这么回事,苗家的规矩真多啊,一不留神就会摆乌龙!林晚荣抹了抹脑门子上的汗珠:“这样说,你的衣裳上也有一条玉带了?”

    依莲点了点头,脸上浮起几抹鲜红。细心为他整理好苗装,又默默的打量一阵,才微笑道:“难怪阿母说,阿爹穿这衣裳最好看呢,我现在才懂了!这身衣裳,也就阿爹成亲时穿过一次!”

    “不会吧?!”林晚荣吓了大跳,急急把衣裳往下扒,依莲赶紧阻止他:“你干什么?!”

    林晚荣忙忙摆手:“依莲,这可使不得,折煞我了!”

    少女摇摇头:“这是我们山寨最好的衣裳了,我求了阿母好久,她才舍得拿出来的!你要不穿,我就不知道给你找什么衣裳了!”

    “这,这——”阿林哥目瞪口呆。

    依莲噗嗤笑道:“阿林哥,你知道我阿母见你第一面的时候说什么吗?!”

    她们娘俩那会用苗语嘀咕了半天,鬼才知道说什么呢。见他摇头,少女嘻嘻道:“她说,看你的面相,就知道你是个最诡计多端的华家郎,准是油嘴滑舌、吊儿郎当,不是什么好东西,叫我不要上你的当、不要受你的骗!”

    阿林哥那个汗啊,刷刷往下流!这位唱山歌的阿母,真的是火眼金睛啊,看人那叫一个准。

    “我跟阿母说,不是那样的,你是好人,我心里知道!我把你的事情对阿母讲了,阿母说,那就更不得了了,你这个华家郎,会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把她吓坏了,咯咯——”

    少女笑得前俯后仰,林晚荣抓耳挠腮,老阿母怎么把我想的这么不堪呢,什么吃人不吐骨头,我是那样坏的人吗?我和依莲可没有什么,很纯洁的朋友关系!

    依莲看他愁眉苦脸模样,好不容易才停止了笑:“阿林哥,你就放心吧,这衣裳压在箱子底很多年了!自阿爹成亲时穿过一次,阿母就再也不许他穿了!”

    “为什么?!”他愣了愣。

    “阿母说,怕阿爹穿上这衣裳,又勾搭别的咪猜!”

    啊?!林晚荣傻了,布依老爹真有那么大的魅力?!苗家人还真是有趣。他呵呵大乐:“要真是这样,那我说什么也要穿上一穿了!”

    依莲轻道:“那你也只能穿一次啊!”

    挂上柴刀,来回走了几步,耀武扬威的,还真是有那么点苗家咪多的气势,少女笑着点头。

    林晚荣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依莲,布依阿爹问你去不去花山节,你怎么说不知道呢?你不是跟我说过要去的吗?!”

    依莲脸颊红了红:“往常阿爹逼我嫁人,赶着我去花山节,我从没去过!这次本来也不打算去的。只是阿林哥你们没人引路,我就去看一看了!”

    原来和我一样,都只是去“看一看”的!林晚荣哦了声,神秘兮兮道道:“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在寨子里有了喜欢的人,才不想去花山节的!嗯,坤山这小伙子不错,和你很配!”

    “坤山?”少女摇头道:“怎么扯到坤山哥身上去了?我打小和他一起长大,他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就你会胡猜乱想!阿林哥,我要喜欢一个人的话,他就要像我阿爹那样,与众不同!”

    布依老爹还真成了偶像啊!林晚荣哈哈大笑。越与苗家人相处,就越觉得他们的可爱之处。

    山寨寂寥,月色如水,悠悠的微风吹过,让人心旷神怡。在这里感受到的心灵的安详和平静,是别处无法给予的。

    林晚荣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依莲,你是苗乡的百灵,能不能教我唱唱山歌?!”

    依莲眨了眨眼:“你要学唱歌?哦,我明白了,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去花山节对歌!阿林哥,你在我们苗乡,真的有中意的咪猜了?!你为了她,要学唱歌?!”

    “我很严肃的跟你再说一次,我中意的咪猜是圣姑——瞧瞧,你又不信了吧?!”

    你还真严肃!依莲捂住唇咯咯笑个不停:“这也算是你中意的人?全苗乡的咪多,谁不喜欢圣姑?!好了,好了,你想学我就教,不要找那么多理由!不过别人都是六岁开始学,你现在都长这么大了,我可不敢保证教成什么样!”

    他嘻嘻一笑:“尽心就成,估计圣姑也没指望我能唱成个百灵鸟!”

    “口口声声不离圣姑,倒像真的似的!”依莲小声嘟囔了一句,愤愤跳了起来:“要学唱歌,明天请早!我走了!”

    她说走就走,步伐快捷,楼板蹬的咚咚响,林晚荣无奈摇头,颇觉好笑。

    雾气蒙蒙,山与水早已掩映在夜色中,看不分明。明早就要启程去五莲峰了,与安姐姐已近在咫尺!如此美好的夜色,她在做什么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