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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七章 火光中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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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七章 火光中的末日

    故安南西都清化府。

    安南国变成大明的交址布政司之后,西都的王宫被拆毁了四面宫墙。逾越规制的建筑被拆除之后,余下的就地重新利用,也就成了后来的清化府衙。然而,如今陈天宝等人重新入主清化府,复其名为西都,号曰清华承政,这府衙也就重新升格成了王宫。

    自从起事以来,陈天宝打的就是安南陈氏的旗号,因此,之前诱出荣昌伯陈智大军深入设伏歼灭之后,他就在臣子的建议下,把目光盯上了清化府,最后里应外合夺下了此地。这里是故安南的西都所在,而且比东都交州府更靠近南面,又刚好就在海边,不但有利于他正统的名分,而且随时可从海路撤退。

    虽是大战期间无暇整修王宫,但陈天宝还是支使属下抢掠了清化府内的不少在此做生意的明人,把各家的珍玩摆设等等拿来装饰这里。好在他还听了大臣的劝谏把财宝分了不少给本地的交人,又是狠下了一番蛊惑的功夫,因此总算是拉拢了不少军民,也算有一番气象。

    如今,这府衙的正堂三间就成了他接见臣下的正殿。原本题着琴堂的匾额早就被他摘下当成烂柴烧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亲手写的清华承政四字。由于标榜和推崇喃字的胡朝的区别,再加上为了笼络底下那些以汉字儒学为正统的臣下,他称王起事之后,立刻就恢复了以汉字为正统,也深以一手漂亮的汉字和一口娴熟的汉话为豪。

    于是,这所谓正殿之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国风。除了高悬的牌匾之外,下头那张公案上摆着一只焚着龙涎香的四面饰龙纹的青铜宝鼎,一旁的墙壁上挂着不知从哪家富户搜罗来的两幅水墨山水,却是宋人笔法。墙角的一张海棠雕漆高几上,摆着一只天青色汝窑刻花鹅颈瓶。就连椅子凳子,也都是红漆描金,一副富丽堂皇的气息。

    只不过,眼下在正殿里头的陈天宝却正在大发雷霆。他刚刚得知陈华背信弃义率水军和柳升会合,大破自己拦江军马三万的消息,虽说气得几乎吐血,但他还是赶紧安排船只预备逃走。可是,就在他忙着搬空清化府储存的军粮以及掠夺到的财宝时,偏偏有臣子联袂来见,却是苦口婆心地劝他在这里和明军死战,不要轻易言退,以免让占城人看低了。

    冲着下头苦苦相劝的几个老人,陈天宝却暴怒地咆哮道:“当初就是你们说陈华可靠的!要不是你们信誓旦旦,说陈华早有背明自立的意思,这趟过来不但能带来众多兵马,还能顺便把明军击退,此前用数道铁索拦江,怎么也不至于让他们长驱直入!要决一死战,可以,让占城派来的那个人指挥,他不是要军权吗,全都交给他!”

    陈天宝号称陈天平之弟,但这里的几个都明白这究竟是隔着多少层的弟弟,此时听到这话,几个不满明军并吞了安南的陈氏老臣不禁涕泪交加。占城在后头给他们军器粮草等等资助是什么心思,谁都明白,只想着驱逐了明人之后,到时候反过来再把占城压下去,可谁知道眼下陈天宝这一慌,竟然是准备把大权拱手送给占人。

    安南和占城乃是不共戴天的世仇,利用他们复国可以,但怎么能主从不分!

    “别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只是说赶紧坐船往海上走,咱们在南面还有根基,这西都清化府丢了就丢了,那些军民反正也是带不走的,让给那个占城人正好。要是明军大开杀戒,咱们在南边也好鼓动更多的人追随!这明军再势大,在安南也难以真正扎根!可恨老黄福竟然死撑着不死,他要是死了,那些指望着他实行仁政的蠢人就都能醒悟了!”

    几个老臣面面相觑了一会,不得不承认陈天宝虽说在有些事情上草包,但在有些事情上却极其精明。然而,为了拿下清化府造出声势,他们苦心筹划了两年;为了说动陈华,他们也下了大本钱,就连几个暗线都不惜暴露了,就是为了让陈华能不断立功。这一回退回南边固然能指望占城的资源,但之后的路子无疑异常难走。

    良久,一个老臣才艰难地开口说:“就依照大王的意思吧……臣等先告退了!”

    一个还想要劝谏的大臣被人拉了一把,不得不随众出了屋子。等到了外头院子里,他才气咻咻地说:“这西都是坚城,坚守至少能守上几个月,拖也能拖死明军!而且,拖到明年开春瘴疠大兴的时候,他们军中自然就乱了!我们为了拿下这里费了多少气力,要走你们随他走,西都在我在,西都丢了我也不想活了!”

    “唉,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前门拒狼,后门进虎,陈华那一头失败,咱们这境地就变得异常艰难了!占人和安南是世仇,要不是为了复国,咱们也不会受了他们的资助军器人员,打跑了明人,要收拾好烂摊子对付他们也不容易……可是,西都肯定是会丢的,不要在这里白白丢了性命,等退回了南方好生盘整一下,咱们还能蓄势重来!”

    那气急败坏的大臣却仍旧不死心:“话说的没错,可西都这么多百姓,每户抽一个出来,就能多几千人,等相持不下的时候,男女老幼全都派上去,就是明军重新拿下清化府,那也是一座废城!只要把战火燃起来,我就不信明军那么一点人,能顾得过来!”

    “别说了!留着点地步的好,你别忘了,当初那个杀神带兵到这里的时候,前前后后杀了多少人,还有多少男女给掳劫了走送到中原?在咱们自己的安南西都用这一招,难道你是想看到全国上下变成焦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些年老黄福推行学校,安南每年贡国子监的有多少人?这些在乡里都是大族望族,他们回来之后振臂一呼,还有多少人相信咱们的正统?别多说了,这里的烂摊子留给那个占城人,咱们收拾一下赶紧走!”

    尽管此前已经侦知明军是用海路运粮,新陈朝上下也有人提出从海路袭击运粮船,断明军补给的提议,但海船究竟不比大江上的平底船好造,新陈朝两年间也只是得了十艘军船,自保勉强进攻不足,于是只预备着之前从海路攻西都,如今正好可供撤退。交割了西都的军务,陈天宝带着亲信大臣和随行兵员等等一一上了船,随即立刻下令起航,竟是连丝毫留恋也无。

    称王称霸固然是他的梦想,可要是弄到连命都没了,还称王干嘛?

    交址东面临海,众多海口都是很适宜进出的港口,当初郑和也曾经提到把这里作为整个宝船航行的补给地,但由于每次扫平交址全境,大军一班师,随即就又是动乱连连,为安全起见,最终这条建议也就被束之高阁。在陈天宝看来,这就便宜了自己的逃跑之路畅通无阻。

    眼下他坐在装饰华丽的舱室中,懒洋洋地搂着一个女人,因笑道:“都说明人皇帝如何如何睿智,我看也不过如此,交址用了那么多文武,结果我振臂一呼,多少人死心塌地追随?他一趟一趟派人下西洋,可如今咱们还是大摇大摆从海路上走。等到了南边,那时候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大王圣明!”

    这句谄媚的恭维一出,外头陡然之间响起了一声惊呼,旋即就是一阵不绝于耳的喧哗。陈天宝顿时恼了,随手把美人推到一边,厉声问道:“怎么回事,谁在吵吵嚷嚷!”

    这时候,一个侍卫猛地推开门,惊慌失措地说:“大王,不好了,海上出现了不少船!比咱们的数量多!上头挂着很显眼的旗帜,很可能是明人的……明人的宝船!”

    陈天宝起头只是惊怒,但这会儿那惊怒已经变成了大恐。他几乎是一下子从位子上弹了起来,结果大概是因为一个大浪打来,船身猛然倾斜了一下,他一个踉跄几乎摔倒。然而,他还是一把甩开了那个想要上前搀扶的侍卫,跌跌撞撞冲出了舱室。费了好大的劲来到了甲板上,他就看到了远方那一艘艘高挂风帆的大船,脸色一下子变成了死灰色。

    “怎么可能,之前不是说他们的船还停在暹罗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固守西都……”

    听到旁边的喃喃自语声,陈天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下狠狠剜过去一眼。等到认出那个两鬓苍苍的老人,他这才恼火地别转了头。为了笼络这些拥戴自己的陈氏老臣,他一口气把他们的女儿全都给娶了,如今也不能太不给人面子。撇下这个已经六神无主的老家伙,他快步走到了船头,对着那跟上来的船长低吼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立刻把那些船甩掉!”

    一听到这个要求,那船长顿时极其为难,对陈天宝低声下气地说:“大王,天朝的宝船最多能挂十二张帆,少的也能挂六七张,比咱们速度快,沿海岸线走必定会被堵个正着。顺风往西洋那边走兴许还能避开,但这边的航路他们比我们熟悉……”

    额头青筋毕露的陈天宝此刻哪里顾得上那许多,想也不想就吼道:“不要啰嗦这么多,我要的是结果,不是这些解释!随便你走什么路,只要能甩掉他们就行了,否则要是给明人赶了上来,你们全都得陪着我一块死!”

    想到此前那一遭遭叛军的下场,船上众人顿时不寒而栗,那船长更是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当即他便不再二话,赶紧去吩咐了舵手,又把水手等等全都召集了起来。升帆转舵等等折腾了好一会儿,下头的桨手也全都使足了力气,大船果然立刻加速。然而,由于他们这艘大船的速度比其他几艘配备了更多风帆和桨手,不一会儿就把其他的船全都甩在了后头。

    这等要命关头,尽管船上其他人都有些惴惴然,但这会儿他们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友军,只盼着明人能追得慢一些。大约是他们的热切期盼发挥了作用,那些高大的宝船虽然快速追了上来,但后头那些船分去了他们的大半注意力,竟是只有两艘船追了上来。由于船速越来越快,几个老人全都吃不消大风,即便心头惶恐,还是不得不纷纷进了船舱躲避。

    然而,后头那两艘船追得亦是不慢,不过是小半个时辰,陈天宝就已经能清清楚楚地数出上头挂的九张大风帆,更不用说那些眼尖的船长和水手。一时间甲板上叫嚷声不绝,陈天宝更是因为船行速度太快,靠两个侍卫搀扶才能好好站着。眼见得那两艘船越追越近,他不禁用右手死死掐着左手手心,直到那边船上火光乍现,他的瞳孔立刻猛然收缩了一下。

    又是明军的火器!

    由于永乐皇帝朱棣取了张越的建言,重赏革新火器的匠人,重罚所造火器不合格的工匠,定下了严厉的赏罚制度,因此如今的大铳炮比从前射程更添了百步,达到了四百步,再加上正好顺风,那带着呼呼风声的十几道火光竟是冲大船呼啸而来,瞧着煞是惊人。陈天宝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方才张开,发现自己安然无恙,他顿时瘫软了下来。

    相比他的如释重负,船上的舵手却都越发紧张,这海上风大,铳炮的准头难以保证,可等到距离更拉近就难说了。如今他们离着海岸线已经远了许多,万一风帆或是船身上着了那么一星半点,届时整艘船便完了,大伙全都得下海喂鱼。于是,他只能把浑身解数都使了出来,可一次次疯狂绕圈子的结果,却是被敌人越追越近。

    仿佛是印证怕什么来什么,当三艘船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时,后头两艘船再一次发射了神机箭,而这一回,其中一支带着火光的长箭射穿了主风帆,旋即火借风势熊熊燃烧了起来。在那铺天盖地的通红火光中,陈天宝虽看见众多人来回奔走灭火,全身的力气却一下子都给抽干了,竟是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了下去。